中年女性比男性更关注家庭形象的完整,她拼命找这个能证明他们婚姻合法性的“结婚证”——其实如病愈的精神病患者老王所说:“这有什么关系吗?”婚姻如果到了只能用一纸婚书约束的时候,已是名存实亡了。
黄建新为人们展示了多幅市井图画之后,自《说出你的秘密》始,将深邃的目光探进人们的卧室厨房--家庭内部的悲愁喜乐,风云变幻,让善于思考现实问题的黄建新感慨万端,使得影片蒙上些劝世色彩。
还有“弹弓崩你们家玻璃”的经典笑话,对警匪片的模仿,“喂,小丽呀”的电视广告,“幸福时光”直播节目,跳舞毡、迪厅……这是真正的形象社会时期,从此在这个社会中人类主体面临每天多达一千多个形象的轰炸。现代社会空间完全浸透了影像文化。
黄建新的新片《谁说我不在乎》,片名由13岁的女孩小文口中得来。被已有离婚思想准备的母亲谢雨婷问及是否在乎父母离婚,小文笑嘻嘻道:没点承受能力,做不了现代小孩。有俩爸俩妈,四个人给我钱花。
谢雨婷为丈夫顾明排除离婚忧虑时说:女儿思想是现代人了,她根本就不在乎。小文由床上一跃而起,大叫道:谁说我不在乎!--黄建新印象里的“现代小孩”,看似潇洒得不管天塌地陷,骨子里还是渴望传统意义“核心家庭”的温存安全。
不过我们不是在演言情电视剧,人们必须守着褪色的爱情,让家庭生活融于社会大齿轮正常运转。女儿是巨大的
磁石,将谢雨婷和顾明重新吸在一起,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结婚证被镶起来挂在墙上,但是夫妻间裂痕能否修复,不得而知。不过如果两个人没有放弃沟通,这样的爱情还是可以升华,成为一种类似亲情的相依为命--世俗爱情的结局大抵如此。
谢雨婷将结婚证视为维系家庭完整的法宝,是因为她不自信,对丈夫的感情和自己能否留住丈夫的魅力--年届四十的女人们,大抵会面临这样的烦恼。丈夫正在事业高峰有些成功男人的自在气度,即使早生华发或脸上沟壑纵横都是沧桑的魅力,身边或多或少会围绕一些年轻貌美且善解人意的女助手,他有充分理由不回家吃晚饭,也不会再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要像珍惜全国粮票那样珍惜你”(且不说如今全国粮票已经取消了),而是反问“我那时侯有那么酸吗?”如果这酸话还是40岁男人深情款款甚至情绪过于饱满说出来的,那八成儿是老花花公子对做小鸟依人状年轻女孩的蜜语。
我们掠过影片的讽喻意义,比如精神病院,音乐教师,人民公社,可以发现黄建新这次时髦地具备了后现代文艺的主要特征:多元化、无中心、荒诞、复制、戏拟、反本质、反权威、反性别歧视、非叙述化、片断、距离亏蚀以及拒斥深度模式。
影片带有些游戏和传奇色彩。它戏仿了《疾走罗拉》和《杀手莱昂》,甚至《四百下》里经典的奔跑。开头硬切进列宁讲话,这是周星弛和香港电影后现代嬉皮作品常用手法,而小安用粤语深情叙述则有王家卫电影的味道。徐克电影拿徐克开玩笑,这里造假证的冯小刚就拿导演冯小刚寻开心。
大约那些动人心魄长久不衰的爱情总是出现在蛊惑人心的浪漫主义文艺作品中,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和朱丽叶,苏轼悼早逝妻“十年生死两茫茫”;沈复《浮生六记》中深情追忆亡妻芸;归有光感伤吟叹“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还有陆游与唐婉的歌和,王家卫电影里欲罢不能欲爱不能却是一生的回忆--缺憾才是永恒的美丽,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展示了这让人们绝望的真理。
女人天生是浪漫敏感的动物,20岁和40岁基本没有变化--如果有,就是更多疑了,顾明有名言曰:“女人天生是侦探”。可惜,男人的浪漫情调指数似乎与年龄数目成反比,后来对妻子的浪漫情怀会显得麻木甚至表示不屑,只在无法挽回破损婚姻时才回忆起年轻时两人的美好时光。
顾明似乎没有这么多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在婚姻里混混沌沌地走着,每个月将工资交给妻子,生活平淡而安稳,直到被“结婚证事件”搞得焦头烂额,变得脆弱。中年男人脆弱的时候,比较不容易抵制诱惑,也非常容易被适时出现对他表示同情和慰问的另一女子打动,于是女助手小安翩然出现。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文化转向》中如是说。
谢雨婷算是知识女性,她的心思更缜密,不安全感更敏锐。她被柴米油盐磨得琐碎,没有年轻女孩的清纯超脱,要头发凌乱做饭擦地板,与女儿出去吃比萨要省钱,为了单位发的毛毯要回家天翻地覆地找结婚证,而且知识女性过分的自尊让她不能放低姿态得心应手处理与丈夫的感情危机。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既然幸福的家庭如此没有创意,人们好奇的目光往往意图探究那些不幸家庭千奇百怪的不幸原因。引发这对中年夫妇情感危机的,居然是久寻那个多年不见的“结婚证”未果,妻子觉得婚姻缺乏保障而心绪烦躁--恰逢
更年期来临,丈夫多数时候又显得跟不上妻子情绪的节奏,终于闹到离婚的地步。
法国后现代思想家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在《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中说,“自我存在于复杂的关系网络之中,比以前更复杂更具流变性。不论男女或贫富贵贱,每个人都不外乎是被安置在特殊网络中的某些‘网结’上,不管这些结是多么细小。”谢雨婷和顾明既是作为个体出现在家庭网络关系中,还与女儿小文三人以一个完整“家庭”的身份存在于社会网络中。
希望别再有妻子如笑话里小白兔执著地问黑熊“你有萝卜吗”那样问遇见的每个人:“你有结婚证吗?”